“雪花飄飄，北風(fēng)蕭蕭”，這次是真的“雞凍”啊

在現(xiàn)生鳥類的演化樹上，雞（形目）出現(xiàn)年代很早，是一個靠近基干位置的分支。在漫長的演化中，雞形目遍布極地以外的各大洲，適應(yīng)了絕大多數(shù)生態(tài)環(huán)境，分化出了約290個物種。

繁多的“雞”類物種大都具有紛繁的羽色、復(fù)雜的行為模式和演化史，使得雞形目鳥類在動物生態(tài)學(xué)研究領(lǐng)域備受關(guān)注。

一團斑斕的幻影

我曾在甘肅南部的蓮花山自然保護區(qū)監(jiān)測研究過松雞科的斑尾榛雞。那是四月中旬冬末春初，進山第一天就下了大雪。幾天后，路面上積雪化去，樣線沿途的斑尾榛雞和藍馬雞逐漸習(xí)慣了我。但是森林邊緣和灌叢里偶然冒頭的血雉總是很警惕，只要一打照面就會化作一團斑斕的幻影逃竄開去，提醒我仍然是一個不被接納的外人。

斑尾榛雞。圖片：Capt. Z

藍馬雞。圖片：Capt. Z

血雉生活在海拔2000~4500米針葉林、混交林或灌叢中，林下陰暗濕潤，松蘿爬滿樹枝，陳年落葉和苔蘚覆蓋地面，行走其間宛如踩在沼澤里。血雉是一種典型的西南山地雉雞，在青藏高原南緣和東緣類似的環(huán)境多有分布，向東到秦嶺還能見到它們的身影。

過去的兩百多萬年里，西南山地的高山深谷阻擋了第四紀(jì)冰川反復(fù)的掃蕩，庇護著許多古老動物群系的存續(xù)和分化，其中不乏繽紛多彩花樣百出各種虹雉、角雉、錦雞和長尾雉，散落在西南地區(qū)蒼莽的大山中各自美麗著。

從東到西，逐漸鮮艷

血雉屬只有血雉一種，但是在喜馬拉雅南麓到秦嶺的帶狀分布區(qū)中分化出了12個亞種，顏值的多樣性不輸于其它雉類。從東往西，血雉逐漸變得色彩鮮艷、風(fēng)格明快。如果把秦嶺亞種和西藏亞種單拎出來，少有人會認(rèn)為它們是同一個物種。秦嶺、隴南的血雉是棕色翅膀，往西南逐漸變成綠色翅膀；從滇西北開始再往西南，血雉原本灰色的胸喉部開始沾染明亮的紅色或白色，就連眼周的裸皮也變成了明黃色。也有的亞種通體紅色，使它們得到了“血”雉的名字。

相較之下，蓮花山的甘肅亞種比喜馬拉雅南麓的亞種黯淡很多，但又比當(dāng)?shù)氐陌呶查浑u和藍馬雞花哨多了：血雉翅膀上棕色覆羽、腹部綠色覆羽和紅色尾羽構(gòu)成三個主要的色塊。全身其它部位的灰色羽毛也沒有使它黯淡，因為有密集的灰白色羽干紋（羽毛中軸的顏色）給它披上了“鎖子甲”，黑色的眼周羽毛圍繞紅色的眼周裸皮又像一副防風(fēng)眼鏡。

藍馬雞與后面花哨的血雉。圖片：Capt. Z

像多數(shù)雉類那樣，血雉的雄性鮮艷耀眼，雌性則往反方向發(fā)展，一身都是灰色或褐色（各亞種不同），羽軸的反光帶也消失了，僅有眼周、嘴尖和腳保留了亮紅色，總體看來頗為隱蔽。繁殖季節(jié)，黯淡的雌性謹(jǐn)慎地伏臥巢中，為蛋和雛鳥提供偽裝，與此同時，衣著華麗的雄性巡視著巢區(qū)外圍，時刻準(zhǔn)備著驅(qū)離或者引走來犯之?dāng)场?/p>

超長的孵化期

三四月間，高山林地的春天即將到來。血雉越冬小群體開始分散，從較低海拔的越冬地向高山作垂直遷徙。而后，血雉成雙配對，配偶關(guān)系可維持整個繁殖季節(jié)的四到七月。

因為雌雄性血雉的繁殖行為差異，我在春季里極少見到雌血雉。或許每當(dāng)我與雄血雉相互驚嚇之時，附近就有一只察覺到危險的雌血雉，靜伏在簡陋但隱蔽的巢里按兵不動。它們的巢可能是在灌叢里、樹樁底下，又或者是倒木下的縫隙里，只要是地面上背風(fēng)隱蔽的小凹坑就是理想的巢址。血雉就地取材，鋪以針葉和草，再用松蘿、苔蘚的柔軟纖維作內(nèi)襯，一個簡單的巢就完成了。

十幾天內(nèi)，這個松軟的巢中會盛滿5-10枚深褐色帶斑點的卵，它們接下來將會在凜冽春寒中度過最長達37天的超長孵化期（要知道家雞的孵化期只有三周）。

對蓮花山血雉的監(jiān)測發(fā)現(xiàn)了原因：血雉的抱卵實在是不夠?qū)Ｗ?，它們的離巢時間要比一般的雉類長得多——每天孵的時間少了，就只能增加天數(shù)了。抱窩血雉單次離巢最長達7小時，整個孵化期在巢時間大約只有70%，而鄰居斑尾榛雞在巢時間長達93.5%——接近雞形目平均水平。

寒冷中的不得已

血雉這樣做，到底還是情非得已的難。

清晨，陽光還沒有照亮樹梢，昨夜的霧氣在地面上結(jié)了一層薄霜，已經(jīng)十幾個小時沒有進食的雌血雉急切地要去吃些東西，它離巢了，溫?zé)岬牡半S即暴露在冷酷的空氣里。鳥類胚胎發(fā)育理想的溫度范圍在36~38℃間，低溫會使得胚胎發(fā)育遲滯，溫度低于26℃，胚胎極易死亡。這個季節(jié)里，陰面的積雪還未融盡，暴露的蛋逐漸降溫到10℃以下。到中午雌血雉返回的時候，低溫已經(jīng)持續(xù)了3.5小時以上——足以使多數(shù)鳥類胚胎死亡。

即使四月里的春天已經(jīng)逐步走近，但高山針葉林中的積雪尚未融化，血雉的胚胎必須承受低溫的考驗。圖片：Capt. Z

晨間走在落霜的山路上時，我時常在凍硬的泥土和積雪上發(fā)現(xiàn)綠色的糞便，這就是血雉取食苔蘚的遺留。冬春之交食物緊缺，斑尾榛雞尚能會上樹啄食柳樹冬芽，藍馬雞有力的嘴和腳可以刨開土層覓食，而血雉常吃的嫩葉和果實了無蹤跡，此時唯有吃苔蘚果腹。

乍一看很難想到，血雉胚胎久經(jīng)低溫考驗的性能居然是和親鳥所吃的食物息息相關(guān)的。同樣拉綠色便便的大熊貓，因為食物營養(yǎng)密度低就得多吃，多吃東西就要延長進食時間。漫長的進食對山中一霸大熊貓而言倒也無所謂，而血雉只能指望未孵化的寶寶多扛一下凍，給親鳥爭取吃飯時間。

血雉胚胎在每日反復(fù)的低溫考驗下仍然能保持95%的孵化率，親鳥因此能夠放心地長時間離巢。這是對高寒山地了不起的適應(yīng)，而到了氣候溫和、食物更豐富的秦嶺，血雉的孵化期就會縮短到28~29天。

蓮花山年均氣溫在5.1~6.0℃之間，一月平均氣溫更是低到了-8.3℃?；貞浧鹉莻€春天，我竟只記得苔蘚上的積雪、林中的冰河、清晨凍硬的路面和云杉上的樹掛，而這寒春之前則是冷酷百倍的嚴(yán)冬。

蓮花山四月的冰河。圖片：Capt. Z

高寒山地寂寥貧乏的生活是我這個怕冷的低海拔居民所不敢想象的，可是血雉就在這苦寒的山地中世世代代生生不息，它們和虹雉、角雉、羚牛、金絲猴、林麝、小熊貓、大熊貓等等多姿多彩的物種匯聚成瑰麗壯美的西南山地生物群系，在深邃廣闊的群山中靜靜地盼望著一個又一個春天。

本文是物種日歷第6年第175篇文章，來自物種日歷作者@Capt. Z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