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2年底,由著名生物學家顏寧發(fā)起的第八屆女科學家論壇在西湖大學舉行,這同時也是西湖大學生命科學學院的女科學家俱樂部Women of Westlake(WOW Club)的第一屆論壇。這期論壇邀請了顏寧博士和兩位頂級學術期刊的編輯,以及一位天使基金創(chuàng)始人,討論了“青年科學家的職業(yè)發(fā)展”的話題。今天是國際勞動婦女節(jié),我們整理了這期論壇的主要內(nèi)容,希望對年輕科研人員有所幫助。
整理 | Idobon
對話嘉賓
汪劼
Nature資深編輯
上海交通大學醫(yī)學院本科(2003)、博士(2010),畢業(yè)后赴UCLA做博士后研究,2012加入Cell Research開始做編輯,2017加入Nature Cell Biology,2022年6月加入Nature。
擅長方向:epigenetic promoting transcription and signal transaction
譚家穎
Cell 資深編輯
美國密歇根大學博士(2012),2013年起加入Cell編輯組至今。曾擔任Cell Report顧問編輯,The Lancet Haematology代理主編,以及Cancer Cell聯(lián)合主編。目前是Cell Press大中華區(qū)戰(zhàn)略與合作主管兼Cell資深編輯。
顏寧
深圳醫(yī)學科學院創(chuàng)始院長
清華大學生物科學與技術系本科(2000)、美國普林斯頓大學博士(2004)、博士后,2007年受聘于清華大學任博導,2017年受聘于普林斯頓大學,成為首位雪莉·蒂爾曼終身講席教授,2022年12月出任深圳醫(yī)學科學院創(chuàng)始院長。自2015年開始創(chuàng)辦女科學家論壇活動,每年一屆。
劉毓文
薄荷天使基金創(chuàng)始合伙人
中國生物技術、生物制藥與醫(yī)療技術行業(yè)的主要倡導者和開拓者,擁有超過20年創(chuàng)業(yè)服務顧問與投資經(jīng)驗。曾于BioBAY先后擔任董事長兼首席執(zhí)行官、執(zhí)行董事,幫助將產(chǎn)業(yè)園打造為全球增速最快的生物技術園之一,共匯聚400余家初創(chuàng)企業(yè)。劉毓文成立了薄荷天使基金,該基金是中國最早關注醫(yī)療健康初創(chuàng)企業(yè)的天使基金之一,此外她還是元生創(chuàng)投基金投資委員會創(chuàng)會主席。
主持人
馬麗佳 西湖大學生命科學學院特聘研究員
閆湞 西湖大學生命科學學院特聘研究員
日常工作大揭秘
問:許多年輕的學生們并不了解科學家、企業(yè)家、期刊編輯日常的工作是什么樣子的。請嘉賓們做一些具體的介紹,讓大家知道其實你們每天到底在干什么,以便于他們判斷這個工作是不是我今后想要做的工作、是不是我能做的工作。謝謝。
汪劼:
我現(xiàn)在在Nature擔任Senior Editor,我大致講一下我一天的工作內(nèi)容。
對于編輯來說,最首要的任務其實就是處理稿件。在Nature、Cell這樣的學術期刊,都是編輯全權負責稿件從收稿到發(fā)表的整個過程,因此最關鍵的是協(xié)同辦公,就是要閱讀文章、作出決定以及和小組討論。
第二,你要做很多outreach,去找好稿子。很多好的文章不是你坐著等來的,是要自己出去招攬的,或者通過參加會議、做訪問,在和科學家交流的過程中去發(fā)現(xiàn)閃光點,讓他們知道他們的工作也是適合你們這個發(fā)表平臺的。在疫情期間,找稿子只能在線進行,所以我們經(jīng)常需要和國內(nèi)外的科學家一對一地聊天,進行面對面的討論。
還有一塊是在Nature比較特別的工作,就是作為Nature的編輯,有機會參與跨期刊的項目,比方說BICCN(注:Brain Initiative Cell Census Network)項目,我們作為Nature的編輯,要和團隊的科學家對接,不光是處理稿件,還包括協(xié)調(diào)整個Springer Nature內(nèi)部的期刊。最后當論文發(fā)表以后,你需要跟你的同事合作,一起把它放在專門的平臺上。我非常珍惜這類機會。
譚家穎:
其實如果問我女兒,她會覺得我的工作很簡單,就是寫郵件。編輯這一塊工作和剛才汪劼博士說的差不多,我就不贅述了。我還有一部分工作涉及到跨部門的溝通,這對我來說是一個鍛煉,也讓我學到很多東西。我們科研訓練出身的有一些慣有的思考模式,但現(xiàn)在我需要和市場部的同事開會,與商業(yè)類、管理類的思維方式合作,這是一個很好的學習機會,能幫助我打破科研訓練的固有思路。
顏寧:
我的工作分為四個階段。最開始做教授的時候,整天在實驗室和學生討論問題,自己也做實驗,讀論文、寫論文,樂在其中。2012年后,做出了一些不錯的成果,當時又是HHMI International Early Career Scientist,就有機會經(jīng)常出去開會,做報告,因此很多時間是在外面開會,同時在賓館寫論文,特別專心。所以后來就變成一年大約有1/3的時間是在路上,在飛機上寫論文非常有效率;其他在實驗室的時間就是跟大家討論課題。一直到普林斯頓也還是這樣的狀態(tài)。
第三個階段是新冠大流行期間,大家都變成在線工作。我覺得那是一個轉折點,突然間變成在家辦公后,有點與世隔絕了。回顧來看,對我的影響是負面大于正面的。雖然讀論文不受影響、在網(wǎng)上也可以和大家討論課題,但是缺少了與人的交流,會影響一些思路,有些時候在實驗室和大家經(jīng)常見面碰撞出的東西,可能一個細節(jié)就想出什么主意,都沒有了。
現(xiàn)在,我到深圳以后,進入了一個全新的階段,是我過去從來沒有經(jīng)歷過的:跟各種各樣的人,各個部門,包括商界的人打交道,就先不分享了(笑)。我自己有個預期,這些可能在一年兩年會對我個人的研究產(chǎn)生一些影響,但我覺得還是挺值得的。
劉毓文:
我的工作可以分為三塊,第一塊是主營業(yè)務,薄荷天使基金,是一個投資基金。基金的四件事情叫“募投管退”,募就是去找錢。年紀輕的博士、博后,則主要是做投資項目的管理?,F(xiàn)在的生物醫(yī)藥領域會招越來越多的博士,他們接受過良好的科研訓練,訓練結束后又在工業(yè)界工作過幾年,就可以來做投資,因為他們能看懂一個技術的本質(zhì),看懂這個技術走不走得通,這個技術的應用場景接下來是不是真的能夠滿足未來的需求。例如,在研究一種新機制的時候,找到了一個靶點,這個靶點能不能成藥?成藥以后是不是能解決未被滿足的臨床需求?這些就是投資人要確定的事情。退出,則是金融市場的事情。
我作為一個基金的主要管理人,有一個非常專業(yè)的投資團隊。我主要的工作就是跟人聊天,跟團隊的人聊,跟可能給基金投錢的人聊,跟可能推薦項目的人聊。也跟已經(jīng)投了項目的一些CEO聊,聊他們的困惑和挑戰(zhàn),分享一些經(jīng)驗,更多的時候是像一個Coach一樣去支持他們。
我的第二塊工作是做孵化器。孵化器就是大家平時會見到的中關村的一個什么樓,在清華北大附近、在西湖大學旁邊,都會有這樣的樓。在這里,大學的教授可以跟工業(yè)界的人聯(lián)合,或跟自己的博士、博后一起創(chuàng)建一個公司,在樓里做些實驗,相當于轉化科研成果。所以孵化器的工作就是去配合提供場地、公司注冊、招人,甚至申請政府資助等。
第三塊類似于行業(yè)專家,經(jīng)常去評評這個,輔導輔導那個。這個工作和前面兩個工作是交叉重疊的。比如我今天來參加這個會,其實就是看看能不能建一個生態(tài)圈。我發(fā)現(xiàn)其實兩位編輯做的工作也是在建生態(tài)圈,把一些信息、資源鏈接到一塊來幫助別人。這部分工作其實是我主營工作中的一部分,單獨拎出來是想說明我們需要很多的協(xié)同,去幫助更多的生態(tài)鏈里的人。
怎樣才能成為你們
問:有不少同學可能會說,我也想做期刊編輯,我也想成為PI,我也想做企業(yè)家……有這樣的目標之后,我們應該培養(yǎng)自己哪方面的素質(zhì)和能力,在什么階段開始培養(yǎng)?從本科到碩士、到博士、到博后,大多數(shù)人都是在做實驗,不清楚該怎樣去準備。幾位可不可以給大家一些指導和建議?
汪劼:
如果想要以后從事Editor這個職業(yè),首先你必須要在讀博的時候先問問自己,“我到底喜不喜歡做編輯工作?”如果你平時覺得讀論文、甚至讀不是自己領域的論文是件很痛苦的事情,你可能不會覺得做編輯是件很開心的事。我做了差不多十年的期刊編輯,感覺興趣還是最主要的。
我應聘Cell Research 編輯的時候,是黨生(注:Cell Research常務副主編)面試我,后來也是他帶著我成長的。當初面試完以后,他問過我的博導,我到底“passion”夠不夠,我的導師說“這個小姑娘一直很喜歡讀paper的”。所以說雜志也需要你對編輯工作是有興趣、有激情的。
第二,在讀博或做博后期間,你可以自己做一些準備。比方說,你可以自己拿一篇文章試著換位思考,如果你是編輯,你怎么評估這篇文章?是不是能在這本雜志發(fā)表?現(xiàn)在有些論文的comments,還有rebuttal legend網(wǎng)頁上都會有,你可以去讀一讀,根據(jù)這些comments,如果你是編輯,你會怎樣做判斷。
第三是訓練時間管理的習慣。做編輯,文章永遠是看不完的,事情永遠是做不完的,但是又有很多“最后期限”,所以你一定要學會做時間管理。對我來說,生活和工作之間是有界限的,兩者也是同樣重要的,我不希望下班以后還在想稿子的事,我希望有時間做自己喜歡的事情。所以每天都要清楚,我今天必須做的事情是什么,哪些事情可以緩一緩,可以放到第二天。
另外就是要提升工作效率。這其實挺難做到。剛做編輯的時候,我覺得最最頭疼的是碰到“borderline paper”的時候,我不能在短時間決定要不要這篇稿子(笑)。稿子我可能一個小時就讀完了,但是下一步到底該怎么做,我可能想了半個小時一個小時還沒想出來結果。所以這也是一個慢慢訓練的過程,慢慢學會果斷、敢于做決定。一旦做出了決定,要有對自己的決定有信心。
譚家穎:
汪劼已經(jīng)說得挺全了,我就補充一點。
經(jīng)常有人問我“是不是得英語特別好,才能夠考慮去應聘編輯”?我覺得看你怎么定義這個“好”。對于編輯來說,溝通是很重要的能力,是除了讀論文、懂科學以外最重要的能力。并不是說郵件要寫得像莎士比亞一樣有文采,而是要非常清晰、開門見山,要比較快的抓住對方的要點。如果你覺得溝通能力是你特別明顯的一個短板,我個人不建議做編輯。
劉毓文
我認為要培養(yǎng)干一行愛一行的能力。任何一個工作,鉆進去,都能找到符合自己興趣點的地方。過去我在藥廠工作,后來去做科技園,事情非常多、非常繁瑣,各種雞毛蒜皮,但我發(fā)現(xiàn),能幫助別人解決問題,哪怕只解決了十個問題中的一個,人家都會夸我、感謝我,這就是我工作中得到的回報,是我工作的動力。這很重要,每個人都需要被肯定。
第二點,我的工作能學到新東西。每天我都接觸特別多聰明的人,包括參加這個會議,又可以吸取到營養(yǎng)。所以,在給予的同時,我也在不斷收獲,這樣人就越來越打開,越打開就能幫助越多的人,形成一個正向循環(huán)。
第三,要學會憑借不完整的資源、信息來做決定。我發(fā)現(xiàn)一些特別優(yōu)秀的、科研出身的人,經(jīng)常在面臨一個具體的管理問題或者協(xié)調(diào)一件事的時候,會很難做決定。他總覺得不夠,“我得再找兩篇論文”,這樣一來會錯過時機,二來可能導致做的決定有系統(tǒng)性偏差,因為你思路放不開,你補充的信息可能還是你的路數(shù)?!霸谑裁磿r機上用什么樣的邏輯做決定”,這個能力大家要去訓練,這個能力在什么地方都能用,不管是做投資、做孵化器還是做科研、PI帶團隊,都是一樣的。
顏寧:
我經(jīng)常跟別人說我有一個巨大的優(yōu)點,希望大家能學一學。我叫顏寧,如果按照我們姓顏的第七十七代,我應該叫顏世寧,世寧的英文是shining,什么意思?就是別人不給陽光,自己也要燦爛,就是說別人不表揚,你沒事自己也要找成就感。這個成就感可大可小,比如說我一塊膠跑得特別漂亮,都覺得特別有成就感;或者說昨天一個實驗不成功,但是我自己能找出是什么原因,就特別有成就感。所以我覺得我自己的那種“得瑟勁”(笑)——可能好多人看不慣——但是很積極的。我真的建議,人怎么都是一輩子,“向死而生”,你高興也是一個活,你不高興也是,所以每天晚上好好睡一覺,消除負面情緒,這是第一條。
第二個就是學習怎么分配時間。我現(xiàn)在在深圳建SMART,很多人問你的精力怎么分配?其實我比較信奉術業(yè)有專攻,比如說我自己雖然是做院長,但是就兩個工作:一是我通過各個渠道,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圍內(nèi)保證我們科學院的資金;二是我要保證招到最好的學術層面的人,一開始我是主角,但往后有更多伙伴們一起,我就會慢慢淡出。我最開始組建的團隊,有人專攻行政管理,我們叫做運營COO,有人專管跟政府打交道,有人專管基建和平臺建設等等……我信任她們,同時有一個溝通機制。所以你要盡可能地把自己的精力放在你最擅長的地方,其他地方你要找到最合適的人。
第三就是我經(jīng)常強調(diào)的“優(yōu)先級”。你可能面臨著很多事情,但要把時間省出來做自己認為最重要的事情,有些事就不用管了。比如說我們的COO每天都特別光鮮,這是她的職業(yè)習慣,我很喜歡她的樣子,但是你讓我每天花20分鐘化妝,不可能,我要把這個時間省出來,做我認為重要的事。好鋼要用在刀刃上。
關于職業(yè)規(guī)劃
問:請問汪劼博士,您在成為編輯之前還做過老師,也像我們許多同學一樣經(jīng)歷過讀PhD、出國做博后等常規(guī)的經(jīng)歷。大家想知道從職業(yè)發(fā)展的角度來說,您是在哪一個時間點決定做學術期刊編輯的?
汪劼:
在讀博第一年還是第二年的時候,我去參加了一個亞太細胞生物學會議,那是我第一次出去開會。那時我還不認識黨生,就看到他經(jīng)常在會議上問問題。當時我的博導私下里跟我聊,他說“我覺得你平時動手能力也不是特別強,但是你就喜歡讀paper、寫paper,你看看這樣的職位你會不會有興趣”。那時候心中就種了一棵小芽吧。但那時我對學術期刊編輯還沒有任何概念,我不知道編輯是做什么的。
后來我在UCLA做完博后,回到國內(nèi)找工作,倒也沒有一心卯著要去做編輯,也找過其他工作,只是碰巧那個時候Cell Research在招人。我看到了招聘廣告,就毫不猶豫去申請了,也得到了offer,一切非常順利。我想我應該會喜歡編輯這個工作,就試試吧。做了以后,還挺有成就感的。就像剛才劉總說的那樣,我也是喜歡被夸的那種人。到現(xiàn)在,我的郵箱里還會有一個文件夾,我把所有夸我的郵件都放在里面(笑),給自己鼓勁??梢哉f我做編輯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情,比較幸運。
問:請問譚家穎博士,做科學期刊編輯的職業(yè)發(fā)展之路是怎樣的?除了看稿件以外,還需要去積累或注重培養(yǎng)自己其他方面的什么能力?
譚家穎:
其實要我提職業(yè)發(fā)展建議,我是不夠格的。因為我之前對自己并沒有做特別長遠的發(fā)展規(guī)劃,我屬于看不準五年之后的事兒的那種人。
我可以先簡單介紹一下我自己看到的同事們的走向。在Cell Press,純走編輯這條路,會有不同的業(yè)務級別,初級的、資深的,運營一本期刊的就是主編,我們叫Editor-in-Chief,Springer Nature叫Chief Editor,都一樣。主編當然大多也要看稿,但還有一方面是管理,管理一個組,管理一本期刊,跟純粹地讀學術論文、討論學術問題很不一樣。我在工作中有幾次借調(diào),學了很多這方面的東西,我很感激公司有這樣的機會。
某種程度上,這已經(jīng)不再是一個單純的編輯職業(yè)發(fā)展軌跡,因為它有一點往business上走,例如publishing director(注:出版總監(jiān)),也是我們這個行當里面的一個職位。你更多的其實是往business development上和business management上走,我們之前就有編輯走了publisher這條路,管一系列的期刊,而不再管單篇稿件的處理。
還有一些同事離開編輯崗位之后去了科研院所。這種在美國比較多,我相信國內(nèi)也會慢慢起來。他們做項目管理,做跨院系跨學院的支持性工作,改文章、改基金申請,甚至提出課題方向的建議。因為編輯接收的信息非常廣泛、多樣化,尤其是綜合期刊的編輯,看問題的角度和一個領域里做得特別深的PI看問題的角度不一樣。兩者沒有好壞之分,但編輯的角度對PI是可以有幫助的。
還有一些編輯會去資助機構工作,例如美國的NIH。出路還是挺多的。
我個人的看法跟汪劼有一點像,我比較推崇你當下做什么事兒,就全力以赴地把這事做好,有時候別想太多。當然我不是一個能看得很遠的人,我的博導就是那種18歲可以看到80歲的人,特別牛,我覺得我學不來,基因里就沒這個能力(笑)。
但我讀博的時候我也挺享受讀博,喜歡做實驗。現(xiàn)在我做編輯工作用到的很多能力,其實是那個時候積累的,雖然我并不是特地為了做編輯而積累的。我認為你但凡做每件事情都全力以赴,就一定能學到一些東西,將來這些東西會用得上。雖然我看不了那么遠,但是我自己回頭看,我學到的經(jīng)驗都用上了。
如果你不斷地意識到自己在進步,技能在增多,能力在提升,那你就應該是“安全”的,這些你總歸用得上。所以像我一樣眼界不是那么遠的人,其實也有成功的機會,就是大家把該做的事做好,然后走一步看一步。
問:顏寧老師放棄國外優(yōu)厚的條件,選擇回國創(chuàng)辦SMART,希望能取得什么樣的成功?以及您對未來青年職業(yè)科學家有什么建議?
顏寧:
謝謝這位同學給我這個機會,給SMART做廣告。
首先,我不太贊同“放棄國外優(yōu)厚的條件”這個說法。什么叫優(yōu)厚?論自然環(huán)境、生活環(huán)境,我是挺喜歡普林斯頓。我不需要很奢侈的生活,普林斯頓安靜的田園風光是我心里全世界最好的地方。但是要說北京這種熱鬧勁,半夜兩點隨時叫外賣,普林斯頓就做不到,每個人的標準是不一樣的。
所以談不上什么放棄不放棄。從發(fā)展上來說,現(xiàn)在已經(jīng)不是過去那個年代,我在普林斯頓和在清華受到的支持都是差不多的,我在清華沒為經(jīng)費發(fā)過愁,我到普林斯頓也沒為經(jīng)費發(fā)過愁,可能有點不珍惜吧(笑),也沒有覺得是放棄什么。
對我來說,就是不斷地去圓夢。我去普林斯頓做教授,當時他們給我開的條件比我預想的都好,Start-up過去五年了還剩很多。但就算剛開始給我的經(jīng)費很少,我也是會去的,因為在普林斯頓做教授是我的夢想,圓夢比什么都重要。
同樣,現(xiàn)在我看重深圳,可能就是因為它雖然經(jīng)濟特別發(fā)達,但是缺少研究型的大學,歷史上是以本科教育為主。這么大的經(jīng)濟體,在源頭創(chuàng)新方面,基礎科研、應用類轉化類科研是不夠的,還有非常廣闊的前景。一個人這得是多么幸運,有這么一個機會,能在它的發(fā)展過程中起到一個比較重要的作用。雖然我并不見得是最佳的人選,但是深圳既然選中了我,我就全力以赴。
我過去受到的經(jīng)費支持都是以人為本的,想做什么就做什么,不需要沒完沒了地申請項目經(jīng)費,這是我心里最佳的支持科研的模式。我想復制這個模式,在SMART探索這個機制,提供穩(wěn)定的支持,是“competitive renewal”。這個環(huán)境最重要的是能激發(fā)人的內(nèi)在驅動力,無論是年輕的、還是資深的科研人員,都不用覺得我做這個東西是為了跟我的房子、工資掛鉤。
我非常開心深圳市這么信任我,給我提供了這么個平臺。我希望實現(xiàn)這個理想,希望大家真的能在一定的邊界之內(nèi)自由自在地去做科研。當然也歡迎大家“join us, be a SMARTer”。
人生該怎樣選擇
問:請問顏寧老師,博士畢業(yè)之后是做博后,還是去學校做講師、助研,該怎樣選擇?如果做博后,應該怎么選擇課題組?現(xiàn)在國內(nèi)的科研條件越來越好了,出國做博后是否必要?想要以后做好的科研,是否一定要有出國經(jīng)歷?
顏寧:
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要去走,你與其問我,不如問一問你自己到底最想要什么。剛才直播平臺里正好也有人讓我對青年科學家說一句話,我就把這個問題一并回答了。
如果讓我說一句話,就是你盡最大努力,此生無憾。這句話說著好像挺虛的,但事實上我一直在強調(diào)人就這一輩子,你別管別人怎么活,你自己想要什么是最重要的。我同意家穎說的“看不到五年之后”,我也有一句話叫做“計劃跟不上變化”。有些時候,我自己有點“人生得意須放歌”那股勁,因為我喜歡的就是李白、蘇東坡,都是有點豪氣的。我就是在往前闖,走錯了摔個跟頭爬起來再接著走。
至于到底要不要出國,從我個人的角度,我現(xiàn)在回國了,我自然希望好的博士能留在國內(nèi),因為我們現(xiàn)在國內(nèi)招不到好的博士后。我在普林斯頓一個甜蜜的“苦惱”的就是博士后們都很能干,好像我都沒啥用了,所以大家會看到我給出了很多corresponding author。大家要自信,你做得很好的時候,你的能力其實都可能超過你的導師了。
我當時為什么出國?我就覺得世界這么大,想出去看看,就這么簡單。而有的人可能有其他顧慮,比如需要照顧家人等等,每個人都要根據(jù)自己的情況做決定。
總體來說,你有這么一段經(jīng)歷,去國外不是作為游客,而是在那兒生活、工作、學習一段時間,去體會不同的實驗室文化、科研文化,總歸是好事。不過話說回來,你一定要具體分析你選的實驗室,你選的導師是什么科研水平,而不是要根據(jù)中國還是外國、清華還是哈佛來做選擇??傊唧w情況要具體分析。
我覺得你在問這種問題的時候,得到的答案只能是參考。有些時候聽到太多的聲音,你可能會迷失。我給大家一個辦法,扔鋼蹦。在鋼镚“啪”落下的一瞬間,你就知道結果跟你想法是一樣的,還是不一樣的,那一瞬間是可以幫你做決定的。
問:我是一名博士后,但是對自己未來的產(chǎn)出也不是特別有信心了,我現(xiàn)在也有一定年齡了,可是我又很喜歡科研工作,我是不是依然有機會能夠考慮做科學編輯這個職業(yè)?如果想要做學術編輯,特別是像您二位一樣成為頂刊的編輯,有什么特別的事情是我應該立刻就去做的嗎?
汪劼:
簡單的答案是:當然可以。
我不知道你的顧慮在哪里?為什么會覺得做學術編輯,就不可以怎樣,或者必須要怎樣?
馬麗佳:
可能缺一個特別愛夸人的導師(笑)。
汪劼:
學術期刊編輯確實是比較小眾的一條職業(yè)道路,但現(xiàn)在也在慢慢擴展,特別是現(xiàn)在常駐中國的編輯越來越多,機會是很多的。至于怎樣成為頂刊編輯,家穎是直接申請了Cell的職位,我是曲線救國,先做Cell Research,再去Nature Cell Biology,然后再去Nature。Nature的編輯比較穩(wěn)定,職位空缺不多,你可以先關注出版行業(yè)的其他姐妹雜志,比如Nature Communications。實際上學術編輯這個行業(yè)是比較缺人的,新刊不少,投稿也很多,你可以關注我們的廣告,大膽應聘。
譚家穎:
我認為在任何一個行當,要做得好都很難。我很反感一種論調(diào)——“failed scientists go to be editors”——我不同意,我不認選擇了一條不同的路是一種失敗。但我確實曾經(jīng)做過很強的心理斗爭,在我決定是不是要在美國做博后的時候,我一直在問我自己“我是不是逃兵,是不是該鄙視自己”。那時我還沒進Cell。
所以我其實想對這位博后說,你首先要考慮的是信心的問題。這比你決定下一步去什么行業(yè)更重要。因為每個行業(yè)都有挑戰(zhàn),不管是頂刊還是其他刊,都會有自己的難處。
你首先要想什么東西是能驅動你的,什么東西能讓你興奮?是哪一個點讓你想要起床去工作?這個點是會變的,現(xiàn)在已經(jīng)不是我們父輩那種進一個單位就做一輩子到退休的時代了。當你對自己的信心、對自己的認知、對自己興趣點的了解等等問題解決了,后面的職業(yè)選擇就不會是大問題了。
身為女性,身為母親
問:想問劉總,作為一個總是在開辟新戰(zhàn)場的連續(xù)創(chuàng)業(yè)者,您是否經(jīng)常要面對各種教育背景、性格特質(zhì)的人?在團隊組織和社交方面,您有沒有一些女性視角的心得可以分享給大家?謝謝。
劉毓文:
這個問題我可以回答,但是我跟顏寧一樣,特別反感人家說什么美女科學家、美女CEO,我不喜歡強調(diào)這些東西。
其實我身上有一種老母雞的心態(tài),不會任別人自生自滅。不知道其他人有沒有,但你一提到“女性視角”,我就立馬想到老母雞的形象,很長一段時間我都被要么喊成老母雞,要么喊成幼兒園園長,總之從2005年開始,我就和名校畢業(yè)、履歷光鮮但是沒有創(chuàng)過業(yè)的人打交道,一路陪伴他們成長到今天。
在和人打交道的時候,保持開放的心態(tài),就能從每個人身上學到東西。你在給予他幫助的同時,他也在給予你,隨著你越來越了解他,也就能知道什么樣的建議、思路、資源可以適合他,這時你就不會去關注他的性格特征。當然,保持一些同理心,能讓我們更平等地給出建議,令對方更容易接受。
問:在您孩子年幼的時候,您是否也曾為不能時時陪伴左右而焦慮過?您能不能給年輕女孩和年輕媽媽們一些建議,如何處理這些焦慮?
劉毓文:
我覺得會焦慮的人,什么事都焦慮;不會焦慮的,這些事也都不會焦慮。
我女兒從四歲開始,我工作就非常忙,基本管不了她。結果她現(xiàn)在挺好,大四了,開悟了,知道應該好好學習了。我問她,如果從頭再來,要不要你小時候我多管你一點、多花一點時間?她說不要,我要有一個快樂的童年。我給了她選擇,她可以這樣、可以那樣,當然她選擇了以后要為自己的決定負責任。
有些人焦慮可能是本性,有競爭心、攀比心,一直比較優(yōu)秀,恨不得哪一件事情都優(yōu)秀,最好自己的小孩智商跟自己一樣甚至更高,自律性跟自己也能匹配。發(fā)現(xiàn)小孩天生原來不是這樣的,就容易焦慮,就要花時間把孩子弄成你希望看到的樣子。
一方面,你在跟孩子相處過程中,你覺得什么才是他/她最需要的?我覺得基本的養(yǎng)育部分,現(xiàn)在的社會配套是齊全的。我女兒小時候周末有一個課,連我的中學同學都幫我接送過。在另一半、所有的老人都剛好沒時間的時候,我也是能找到人來幫忙,所以時間上的分工配合不成問題。
管理學上有一個理論,如果公司新出來一個任務,是應該分配給那個相對比較閑的人還是相對比較忙的?一般來說,是給那個比較忙的,因為他有效率,他更知道怎樣同時操作多個任務,怎樣給事情排優(yōu)先級,他的邏輯和能力會更強。我的意思是,你多一件事,未必需要多花同等的時間。我會管理自己的時間,我看重職業(yè)帶給我的回報,不會為了孩子完全犧牲自己。
Peer pressure,無法回避的壓力
問:我們該如何面對peer pressure?比如,我的同學都到西湖大學當PI了、又發(fā)CNS了、或者是創(chuàng)業(yè)成功身價多少多少了,但是我什么都沒有,我該如何面對?
顏寧:
我先來,我對不起大家,給了太多人peer pressure,但當年胡敏給了我太多的peer pressure(笑)!我開玩笑的。
我覺得就是把壓力變成一種正能量,你經(jīng)歷了以后,再回頭看真的沒什么的。你把自己去跟一個特定的群體比,本身格局就小了,你這一輩子真正要比的是你的過去和你的未來,不是別人。
譚家穎:
壓力是存在,但同時也是自找的??傆斜饶愀叩娜耍绻阋恢比ケ?,是一定有壓力的。但你要讀懂你自己,我個人的習慣就是跟自己比。你始終要知道“什么事情讓你覺得值得”,然后你在這個過程中所得到的樂趣,你沒事偷著樂,這是你自個兒的,別人搶不走。
當然在一個評價系統(tǒng)里面,自然會有壓力。人家發(fā)了CNS,你沒發(fā)CNS怎么辦?平臺位置只有那么多。但是換一個角度,也許你是那種多年磨一劍的人,也許你換個行當可以風生水起。所以我認為一是要看清楚自己的passion,還有要看清楚自己的能力,盡量讓二者匹配。
汪劼:
前幾年,我確實也有同行壓力。很多同事去做了主編、做管理,他們問我“你怎么老是在做編輯,做了這么長時間?” 我覺得好像我的人生軌跡是應該有一個階段一個階段要往上的趨勢,好像每五年得有一個五年計劃,得往上跳一跳。但我現(xiàn)在慢慢跟自己和解了,覺得沒有必要這樣,還是看自己的興趣。目前我的興趣仍然還是做編輯工作,我還沒有準備好去另外一個賽道。也許幾年之后我會轉變,但現(xiàn)在我不會特別焦慮。
劉毓文:
我覺得peer pressure是只有學霸才有的煩惱,就是從小都是前三名,第三名老看第一名,“永遠第一名,哎呀,又來了”,其他人,就得擺正心態(tài)。
更重要的,是把所謂的同行壓力變成一個“我跟自己比、跟自己和解”的問題,我在進步就行。怎么樣做到不跟別人比?就把這個世界看得再更大一點。生物醫(yī)藥行業(yè)的范圍那么寬,有太多沒有解決的問題了,民間常說博士研究的就是大象身上的那根毛,你研究這根毛,我研究那根毛,沒法比。
顏寧:
毓文說得太對了!我們做基礎研究,當然希望成果是發(fā)表在最高的、最有影響力的期刊上面,但是千萬不要演變成“為了發(fā)而發(fā)”。大家做科研選擇什么樣的問題?各位PI們,各位Postdoc們和學生們,請你問一下多少問題是你從你祖師爺那兒遺留下來的,別人做這個,你跟著往下做,做成了添磚加瓦。而你真正地到醫(yī)院里面去,到大自然里面去,會發(fā)現(xiàn)有多少好玩的問題??!
大家不需要妄自菲薄,做科研的目的,歸根結底是為了好玩,一開始我們需要一些成就感、需要激勵,但最終堅持下去還是要好玩。說回到同行壓力,大家要記住,越是獨特、越是與眾不同,你的同行壓力越小,越是有廣闊天地任你闖。
本文受科普中國·星空計劃項目扶持
出品:中國科協(xié)科普部
監(jiān)制:中國科學技術出版社有限公司、北京中科星河文化傳媒有限公司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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