榕：從民諺看我國榕樹分布的北界

我們畫條線連接浙江臺州、福建南平、江西吉安和湖南永州，就勾勒出了我國東部榕樹自然分布的北疆。

民諺說：“榕不過劍。”劍，指南劍州，今南平市，意思是榕樹在閩北不過南平。的確，更北一點兒的泰寧縣無榕，我從小就沒見過這種樹。屈大均《廣東新語》說榕樹畏寒，“逾梅嶺則不生”，過了粵北韶關(guān)的梅嶺就無法生長。有一年我沿著古驛道翻越梅嶺，進入江西贛州，意外地看到許多枝繁葉茂的大榕樹，贛州人為之自豪，把榕樹選為市樹；另外，比韶關(guān)更北的湖南郴州與永州，也長了不少大榕樹。這回屈大均錯了。

江西也有一句民諺：“榕不過吉。”認為吉安市才是榕樹的北界。再北，按梁紹壬《兩般秋雨庵隨筆》的有趣說法，“榕樹過贛州，即化為樟”。江西盛產(chǎn)樟樹，所以古稱豫章（樟）。我一直想不通這句話。樟樹高大挺拔，怎么看也不像榕樹的前身或后世。

明末清初的金門作家盧若騰寫了本《島居隨錄》，搜集了很多奇談，其中還有一句關(guān)于福建榕樹的：“閩中榕樹自南生，自省會而止，故省會號榕城。諺曰：榕不過浙?！蔽以谖恼轮幸眠@句話，浙江的一位讀者告訴我，浙南的溫州、麗水市都有榕樹，臺州玉環(huán)還把榕樹當(dāng)行道樹，但臺州黃巖區(qū)的榕樹，就要搭棚子或裹尼龍布保暖才能過冬。對于浙江省來說，應(yīng)該有一句“榕不過臺”的民諺。

圖片來源：圖蟲創(chuàng)意

我們通常把?？崎艑僦参锓Q為榕樹，全世界有1000多種，我國有約100種。它們原產(chǎn)于熱帶、亞熱帶，喜歡炎熱濕潤，主要分布于我國北緯28度以南的地區(qū)。如果我們畫條線連接浙江臺州、福建南平、江西吉安和湖南永州，就勾勒出了我國東部榕樹自然分布的北疆。偶爾也有例外，在這條線以北的重慶，我就見到了不少大葉榕，氣生根很少，當(dāng)?shù)厝朔Q之為黃桷（jué）樹。

榕樹是莊子講的“不材”之木，沒什么用處。它們枝干卷曲，不能充棟梁；斜理中空，不堪制作器物；連燒柴都嫌煙多、焰小，所以得享天年。南宋薛季宣說：“閩中之木，榕為大?！遍}南地區(qū)的百年古樹，倒有一大半是榕樹。古榕像是飽經(jīng)滄桑的老人，地面凸起發(fā)達的板根，筋脈畢露；空中垂下數(shù)不盡的氣生根，須髯飄拂；不少氣生根一頭扎進地里，以枝為根，又以根為枝，獨木成林，一些人因此稱榕樹為倒生樹。榕樹樹冠寬闊，形成廣大的榕陰，讓人們避暑歇涼。清初，周亮工來到福建任職，便寫道：“余每見老榕樹，愛其婆娑，輒徘徊不能去?！?/p>

榕樹以福州為都，并非因為福州的榕樹最多或最大，而是因為榕樹深深嵌入了這座城市的歷史和文化。北宋郡守張伯玉在福州的大道邊種植榕樹，綠陰滿城，行人不用張傘；接著程師孟、黃裳等郡守繼續(xù)大種榕樹，形成了“荔子家家種，榕陰處處遮”的城市風(fēng)貌。我在福州讀了幾年書，覺得這座城市擁擠、喧鬧，夏天又太熱，幸好無數(shù)株榕樹散落在大街小巷，灑下片片陰涼，讓人神清氣爽。古榕下，常有老人聚在一起打牌、下棋，或者一班人吹拉彈唱，咿咿呀呀，演奏閩劇的曲目。日影遲遲，榕樹為古城撐起了一片枝葉婆娑的天空。

榕樹是隱頭花序，花朵朝內(nèi)開放，你想象一下把向日葵的花盤翻轉(zhuǎn)成一枚球果，花朵聚合在內(nèi)壁的情形。因為榕樹的花朵被包裹在球體內(nèi)部，無法依靠風(fēng)力或普通蜜蜂授粉，于是出現(xiàn)了榕小蜂。榕小蜂是專門為榕屬植物傳播花粉的昆蟲，只有2~5毫米大小，體型微小，能夠帶著花粉鉆進花房的內(nèi)部，在里面繁殖產(chǎn)卵，同時也幫助榕樹傳宗接代，結(jié)出種子細小的“無花果”。在榕樹與榕小蜂之間，存在著一種協(xié)同演化的共生關(guān)系。全世界1000多種榕樹，幾乎每一種榕樹都有一種專門的榕小蜂為之傳粉。

隱頭花序是榕屬植物的重要特征。大名鼎鼎的無花果也是榕屬植物，表面看去，也是“無花有果”，實際上，我們吃的“無花果”就是它的花，里面密密麻麻的種子才是它的果實。

鳥類愛吃榕果，經(jīng)常將種子遺棄到其他樹枝、屋頂、墻壁或石橋上。但凡有點土，下場雨，這些“鳥榕”就會長出青枝綠葉，向下伸出龐大的根系尋找大地。榕樹生長迅速，綿密而強壯的根系往往“絞殺”攀附的植物，甚至“吞噬”腳下的建筑，形成壯觀的“樹包塔”“樹包屋”景觀。

樹比人類在大地扎下的根更深。東南亞熱帶地區(qū)的巨榕，一棵樹就是一片森林，樹冠宛如天穹，足以覆蓋一座城鎮(zhèn)。福州森林公園的“榕樹王”，圍徑十米，像巨傘一樣張開，據(jù)說種植于千年前的北宋。當(dāng)它在空中悠悠伸展枝條的時候，好幾個偉大王朝的天空滑過樹冠，升起又落下了。我想，一種文明活得過幾株榕樹呢。

文章由科普中國-星空計劃（創(chuàng)作培育）出品，轉(zhuǎn)載請注明來源。

作者：蕭春雷 人文地理作家

審核：王康 北京植物園科普中心主任 教授級高級工程師