Part.1
真假雪蓮
看過金庸武俠小說的人,大概都知道天山雪蓮(Saussurea involucrata),它們僅生長在新疆天山山脈的高海拔地帶,長得雪白如蓮,在武俠世界中被賦予了起死回生之效。其在小說中的神奇功效,導致很多人對它非常好奇,近年來越來越多的人開始采摘雪蓮,導致天山雪蓮數(shù)量銳減,目前已經(jīng)成為了一種瀕危植物。
天山雪蓮并沒有大家想象中那么好看,它就像是一顆“大包菜”
(圖片來源:inaturalist.org)
不過天山雪蓮數(shù)量銳減,并不能降低人們對雪蓮的好奇與狂熱,前往西南地區(qū)與青藏高原的人,經(jīng)常也能在當?shù)嘏龅搅硪环N據(jù)說是采自當?shù)氐摹把┥彙?。這些“雪蓮”的干花僅需三五元就能買到,可能會讓人心生困惑:傳說中珍稀無比、救人性命的神藥,就賣了個白菜價?其實這種矮小、緊實且多毛的植物很有可能是雪兔子。
在藏區(qū)出售的雪蓮花,基本上都是野采的雪兔子,不是啥正經(jīng)商品
(圖片來源:作者提供)
雪蓮與雪兔子都屬于風毛菊屬,但分屬于兩個亞屬,兩者之間的差異也是十分顯著的,我們僅從其植株形態(tài)就能看出差異來:
苞葉雪蓮(上)與小果雪兔子(下),這兩類植物都被當作雪蓮來使用
(圖片來源:山山提供)
Part.2
雪蓮建溫室,雪兔子穿毛褲
很多人難以區(qū)分雪蓮和雪兔子,是因為兩者都生于高山之上,而且都演化出了獨特的苞葉結(jié)構(gòu)來抵御寒冷。
不同之處在于,雪蓮演化出了透明苞葉結(jié)構(gòu)。這些苞葉里面藏著花序,苞片本身為半透明的淡黃色,內(nèi)含類黃酮等色素,能吸收有破壞力的紫外線,保護其內(nèi)的花序,同時透明的結(jié)構(gòu)還能透過可見光與紅外光,在晴朗的時候為花序帶來明顯的增溫效果,為雪蓮建造了高山上的溫室。因此,雪蓮也被稱為高山溫室植物。
唐古特雪蓮及高山溫室植物升溫保暖結(jié)構(gòu)圖,苞葉保留與未保留對比時,兩者在出太陽后,溫度變化明顯
(圖片來源:參考文獻1)
雪兔子則演化出了綿毛結(jié)構(gòu)。它們采取了另一種方式來御寒,包裹花序的苞葉上面密布綿毛,同時苞葉將整個植株包裹得嚴嚴實實,看著就十分保暖,由此它們被稱為綿毛植物。雪兔子的綿毛功能多樣,不僅保暖,還能反射高山上的強紫外線,防止雪兔子被灼傷,同時還能將高山上的雨與露水隔絕在外。
水母雪兔子的綿毛結(jié)構(gòu)
(圖片來源:參考文獻2)
這兩種“雪蓮”均由同一支風毛菊屬的祖先演化而來。原本花序底下的苞葉可能僅僅只是在花底下充當傳粉吸引的角色,或者用來物理保護整個花序。
星狀風毛菊
(圖片來源:山山提供)
但它們的奇跡之處在于,這種結(jié)構(gòu)本來是不適應高寒環(huán)境的,但是它們在高山隆起的背景下,苞葉不斷演化,逐漸適應了高寒環(huán)境。不過,它們苞葉演化的思路卻截然不同:雪兔子利用苞葉的綿毛來保暖,像只兔子一樣匍匐在地,縮成一團,包裹得嚴嚴實實;雪蓮利用苞片為自己搭建了一個小小的“溫室”,即使是在高海拔下也挺拔修長。
水母雪兔子的綿毛結(jié)構(gòu)
(圖片來源:山山提供)
苞葉的增溫作用讓它們得以挺拔
(圖片來源:山山提供)
更加令人難以置信的是:雪蓮的苞葉結(jié)構(gòu)竟然在風毛菊屬類平行演化了多次,這意味著風毛菊屬在向更高的山上沖鋒時,可能無數(shù)次失敗了,但苞葉建造溫室這個辦法讓它們得以多次成功登錄,最終能夠扎根于更寒冷的高山之上。
對于雪蓮來說,這既是好消息,也是壞消息。好的是雪蓮的起源與演化比我們想象的更為多樣,每一個物種都代表了一個新的演化分支,蘊含著無限的潛力;壞的地方則在于,每喪失一種高山上的雪蓮,我們失去的可能不僅僅只是一個物種,而是一個分支的演化希望。
Part.3
無論哪種雪蓮,都還是留在高山吧
無論是雪兔子還是雪蓮,這兩種植物都被當作神秘的天山雪蓮,被稱為“神藥”,并被大眾追捧。一方面可能在于小說的渲染,另一方面可能在于,它們在當?shù)卮_實被當作民族藥來使用,生長在高山、難以人工馴化栽培也同樣賦予了它們神秘的色彩。
但我們應該明白,這種藥用體系更多是習慣與傳統(tǒng),也是落后于當代醫(yī)藥的發(fā)展的。在以前尚且有意義,但現(xiàn)在我們有更好的選擇,已經(jīng)早就不缺里面藥效不定的那一味藥了。
相信許多人購買所謂的雪蓮,多數(shù)其實也不是沖著它的藥用效果來的,許多雪兔子是被當成紀念品被買回去的。但正是這種采賣的交易,已經(jīng)讓雪兔子“不敢”長高了,因為一長高,顯眼了就被采沒了。
有研究統(tǒng)計,盡管雪兔子長在高山流石灘的環(huán)境中,但在買賣嚴重的情況下,在那些人工采摘嚴重的區(qū)域,其中一種雪兔子——綿頭雪兔子的高度已經(jīng)在近一百年間出現(xiàn)了嚴重的下降,也就是說雪兔子越來越矮了。
綿頭雪兔子百年來“身高”越來越矮,上下圖中縱坐標均為高度,橫坐標為時間
(圖片來源:參考文獻3)
這種變化對雪兔子本身來說,沒有一點好處。它在繁殖期需要長得更高才能吸引更多傳粉者的注意,進而完成繁殖過程。但在強大的人工選擇壓力下,只有長得矮小的才得以保存下來。說起來殘酷,我們?nèi)祟愔恍枰倌?,甚至十幾年就可以徹底扭轉(zhuǎn)一個植物數(shù)百萬甚至千萬年演化出來的適應性狀,而且可以不必負責。
槲葉雪兔子,它們的生境本來是遙不可及的高山流石灘
(圖片來源:山山提供)
而且,采摘雪兔子的過程對整個植株來說,是毀滅性的打擊。由于流石灘生存環(huán)境惡劣,營養(yǎng)物質(zhì)稀缺,一株雪兔子要經(jīng)過好幾年的蟄伏和積累才能冒出地表,開出花來。在雪兔子典型的毛絨絨葉子的頂端,就藏著雪兔子的花。
包裹在外的這些被認為有藥用價值的苞葉,其實只是雪兔子對高寒、強紫外線環(huán)境的適應。它的實際作用,其實是讓藏在苞葉里的花,以及接下來的種子發(fā)育過程能夠處在適宜的環(huán)境下。
羽裂雪兔子的花開在植株的最頂端,吸引熊蜂等昆蟲授粉
(圖片來源:山山提供)
而人們的采摘過程,并不會區(qū)分雪兔子處于哪一個繁殖階段。在雪兔子被采摘時,它可能剛剛在頂端開出花來,完全來不及完成自己繁殖和種子散布的過程——這對采摘的人們來說并不重要,但對雪兔子來說卻是滅頂之災。當這株雪兔子被連根拔起后,它在生境中沒有任何可以無性繁殖器官的殘余,它就沒有第二次機會再次回到它的家園了。
本來雪兔子在流石灘的分布就十分稀疏,雪兔子產(chǎn)生的大量種子中,只有極少數(shù)才有機會在石頭縫隙中扎下根來,而過后的生長過程又十分艱難與漫長。人類的肆意采摘,再加上高寒的環(huán)境,對這些植物的破壞程度是要遠遠大于在平原地區(qū)對植物的破壞的。
羽裂雪兔子生長在流石灘的縫隙中,被采后,這一片可能將再無機會長出新的羽裂雪兔子來
(圖片來源:山山提供)
如果按照這樣的趨勢發(fā)展下去,也許在某一天,我們連小的雪兔子也見不到了。
已經(jīng)結(jié)果的三指雪兔子,如果雪兔子沒等到散完種子就被采走,它們的種群將會一直下降,毫無機會
(圖片來源:山山提供)
結(jié)語
與其因為各種各樣的噱頭,把雪蓮帶離它們的家鄉(xiāng),將它們?nèi)粼诟呱缴喜攀悄苷嬲娮C它們奇跡的好做法。我們要知道,它們是經(jīng)過了千萬年,可能歷經(jīng)了一次次失敗才終于“爬上”高山的。
希望雪蓮仍然能夠得到保存,在高山之巔上綻放生機,而不必承載幫助人類起死回生的希望,更不需要被我們帶回去當紀念品。
參考文獻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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出品:科普中國
作者:廖鑫鳳(中國科學院昆明植物研究所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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